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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十一
《翠微南征錄》
華岳《翠微南征錄》十一卷，《四部叢刊三集》本。子西忠肝義胆，挺身敢言，忤韓侂冑而貶繫南閩，謀史彌遠而杖死東市，真薑老逾辛、丹磨仍赤者也。
容安館札記
錢
鍾
書
《四朝聞見錄》甲集記其行事甚詳，且曰“倜儻似陳亮”云。然觀其詩文，嗟卑怨命，牢騷滿紙，又好星命占卜，殊不類慮患深而見識遠之人。大言懆進，徒尚虛氣，難成大事。以詞章論，亦囂浮俚纖，好飾麗藻、作巧對，益為格律之累，故漁洋謂其詩“不以工拙論可也”。顧生氣真情時出，詼戲異乎偽體。玆取其白描脆爽者，七律往往似劉改之，七絕綺懷之什尤清艷，不意王次回前三百年已得此。
《宋史》
卷一《開禧元年四月二十七日上皇帝書》。按此《書》載《宋史》本傳，所謂古之為夷狄者一，今之為夷狄者五（韓侂冑為夷狄之居腹心者，陳自強輩為夷狄之居股肱者，諸李、諸郭輩為夷狄之居爪牙者，某某之納妾求知、某某之售妹入府、某某之獻妻入閣為夷狄之居耳目者，蘇師旦為夷狄之扼咽喉者）；古之為中國者一，今之為中國者三（予奪之命、黜陟之權，不出陛下，而出侂胄，是有二中國也；又不出侂胄，而出蘇師旦、周筠，是有三中國也），真快論奇語。而以太歲流年不利出兵為言，則陋矣。子西好言星命，觀卷七《書太乙編年卷尾》、卷十一《流螢》等詩，又《北征錄》卷上《再上皇帝書》論“壬遁”“青黑”等語可知。
宋宁宗
卷二《嘲熱》：“葛衫襟濕疑有雨，羅紈柄折渾無風。”
《贈陳道人》：
筆一淡，
輕烟映出垂楊岸。
遠山依約有還無，
斜照不紅秋水漫。
筆一濃，
黑雲萬疊翻狂風。
江天日暮暗烟靄，
天地星斗皆昏朦。
卷三《江上雙舟催發》：
前帆風飽江天濶，
後帆半出疎林闕。
後帆招手呼前帆，
畫鼓輕敲總催發。
前帆雪浪驚飛湍，
後帆舵尾披銀山。
前帆漸緩後帆急，
相傍俱入蘆花灘。
島嶼縈回斷還續，
沙尾夕陽明屬玉。
望中醉眼昏欲花，
誤作閒窗小橫軸。
《野菜吟》：“蕨腦纔抽稚子拳，蘆牙已迸佳人指。”
《苦蚊》：
四壁人聲絕，榻下蚊烟滅。
可憐翠微翁，一夜敲打拍。
王莽
卷四《上韓平原》：“君家勳業在盤盂，莫把頭顱問钃鏤。漢地不埋王莽骨，唐天難庇祿山軀。不隨召奭始求老，便學孔明終托孤。十廟英靈儼如在，漫於宗社作穿窬。”按子西詩之激昂者，每為此體，錄之以與《上皇帝書》參稽。
《清富樓》：“買斷江山詩料足，揭開風月畫圖寬。”按同卷《登樓晚望》云：“展開風月添詩料，裝點江山歸畫圖。”
《別子陳子》：
丙寅三月三十日，
天子檄我南國行。
蒲劍欲飛春漲急，
柳綿才脫曉寒輕。
事非得已初何好，
物到不平終作聲。
自古英雄總多難，
賈梁何必怨清明。
《自鳴集》
《過羊腸嶺》：“世路與誰分曲直，人情於我自炎涼。”按同卷《述懷》云：“楮券不堪供虜幣，沙籌那解足軍糧。人情在我隨多寡，世態從他自短長”；卷四《秋宵有感》云：“楮皮無計換青蚨”；卷五《自寬》云：“十事相尋九不諧，骨窮更值五行乖。人情厚薄且隨分，世態炎涼休掛懷。家欲自豐無楮幣，爨憑誰執有荆釵。如今且任眼前過，他日功名殊未涯。”又按南宋楮幣之敝，觀章甫《自鳴集》卷二《濡須道中》詩：“手持楮幣無人要”；又《至正直記》卷一（三百九十一則引），樂雷發《雪磯叢稿》卷一《罪言》云：“國勢如何楮幣輕”；《誠齋集》卷六十二《上壽皇論天變地震書》：“今之所謂錢者，富商、巨賈、近習、閹宦、權貴、將相，皆盈室以藏之，列屋以居之，積而不洩，滯而不流。至於百姓、三軍之用，則惟破楮券爾。一旦緩急，破楮券可用乎？”
楮幣
卷六《禱梅山初入建求讖梅山吉而不驗作詩告之》：“許我登龍尚未還，作詩更為謁梅山。如何威惠推千載，猶使英雄困八蠻。（下略）”按同卷《再禱梅山》：“梅山昔扣五通仙，曾許英雄第一籤。恰遇塵埃常擾擾，如何泥濘尚淹淹（下略）”；卷七《感應王祠》云：“如神正直護縲囚，當代公卿總合羞。（中略）待得有勳書竹帛，一封當為薦宸旒”；《禱富沙》云：“十年蹤跡淖泥沙，為炷靈香禱富沙。（中略）他日橫飛上麟閣，行祠當為建京華”；《不禱》云：“不炷靈香不誦經，兆盃籤榜摠欺人。窮通只合從天地，禍福何須問鬼神。命到死時生莫倖，事當直處曲還伸。從今若問開先一作‘元’事，桃李無言二月春。”合而觀之，亦可憐矣。郎遂《南征錄凡例》乃云：“‘曾許英雄第一籤’後，果狀元及第，神之靈威，洵不爽也”（《貴池先哲遺書》本《附錄?雜錄》），真堪絕倒。此世人解籤慣技也。子西所謂“英雄”，詳見《北征錄》卷一《再上皇帝書》。
《郊飲》：
茅舍松棚隔小橋，
碧帘斜掛竹籬腰。
豬頭煮去和皮擘，
牛肉秤來帶骨燒。
村酒不圖邀客醉，
野花復喜向人嬌。
歸舟不用撐明月，
只倩西風借晚潮。
《雪磯叢稿》
《呈楚南僧》：“方向杏壇逃敗北，却于蓮社得和南。”按卷八《與楞珈老瑛上人》云：“紅杏無壇堪拱北，白蓮有社結和南。”
《山居》：“若遇急流須勇退，從教倦鳥不知還。”
卷七《訴董寺丞》：“投鼠固知當忌器，得魚誰敢便忘筌。”
卷八《邸食責庖者》：“添醋酸綿齒，研椒辣木腮。”按“綿齒”“木腮”新而確。
卷九《有感》：
千囷未必將軍喜，
五斗難消令尹愁。
若使淵明逢魯肅，
折腰應到脚跟頭。
卷十《田家十絕》：
緋袴青衫紫繫腰，
攬衣隨過水平橋。
雖然不識風流事，
也向人前學逞嬌。五
村獒奮迅出籬笆，
欲吠還休喚可拏。
不是忘機太馴狎，
那回曾宿那人家。六
畫眉無墨把燈燒，
豈識宮粧與翠翹。
堪笑東風也相謔，
暗吹裙帶纏去聲人腰。七
《新市雜詠十首》：
雲鬟烟鬢縷雙鴉，
一搦宮腰柳帶花。
試問行雲何處覓，
畫橋東畔是奴家。一
翠翹佯醉倩人扶，
約我文君賣酒壚。
解珮向人陪笑問，
一盃容妾佐樽無。二
恰把青荷插髻鴉，
嗔人偷眼過窗紗。
一盤珠翠俱拋擲，
却向枝頭摘杏花。三
“一年不訪李紅娘，今日過門意已忘。嘶入畫橋東畔路，紫騮猶記舊垂楊。八”按卷五《別館即事丁松老約出姑蘇》七律云：“莫向錢塘蘇小說，東吳新髻李紅娘。”
《矮齋雜詠》：“前回風疾徧身紅，布褐因燒燄火烘。十三”按風疹入詩僅見，絳與必皆患此，故錄之。
卷十一《春閨雜詠十首》：
溪館供庖獨有魚，
溪翁日日扣吾廬。
兒童不問無錢買，
便拽鈴兒喚小厨。一
午簟風清帳自開，
日斜雙鼻尚鳴雷。
不知蝴蝶何方去，
多少黃鸝喚不回。二
石痕新褪落溪毛，
應是春流昨夜潮。
紅雨入簾衣不濕，
玉人沾作鬢邊嬌。三
宿酒初醒午夢回，
不煩梳掠傍妝臺。
曲肱斜把香腮托，
却訝荷花藕上開。五
紅猊燒盡夜堂寒，
銀燭生花玉漏殘。
沉醉歸來渾不記，
阿誰扶我上雕鞍。七
《隱居通議》
“小罋栽成一把蓮，問渠邀價勒三千。主人不問成和否，移向西牕畫舫前。八”
《夜有所聞建邸夜不安枕隣壁復有激人之離思者書二十八字於牕以媿之》：“好風吹月上回廊，花壓?干子漏長。天籟不鳴天外竹，披衣潛起聽鴛鴦。”按其事甚不雅，詩亦未佳。
《山房集》
《貴池先哲遺書》本《附錄?雜錄》載元張翥及楊載《題子西江城秋晚圖》七古，知子西亦工畫，故清吳非《池州書畫記》為作傳。漁洋《書華子西集後》據其上侂冑詩（見卷四）、函首請和詩（亦見卷四，題曰《和戎時有函首請成之議》：“納幣求成事已非，可堪函首獻戎墀。一天共戴心非石，九地皆塗血尚泥。反漢須知為鼂錯，成秦恐不在於期。和戎自有和戎策，却恐諸公未必知。”按《齊東野語》卷三載無名氏感開禧函首事詩“自古和戎有大權”云云，實點竄此詩為之，《宋詩紀事》卷九十六未能辨也。函首事又詳見《四朝聞見錄》乙集，周南《山房集》卷三《與廟堂論議和書》亦深斥函首議和之非。袁小修《游居杮錄》卷十二：“楊循吉《金遼小史序》：‘檜和則罪，貫與侂胄戰則罪，惟拱手而談者無罪。’大有理”；《清儒學案》卷十一：“《顏習齋言行錄》云：‘南宋累世知岳飛之忠，累世學秦檜之智，韓平原為祖宗雪恥，乃宋人必殺之’”；《潛研堂詩續集》卷二《過安陽有感韓平原事四首》有云：“九京不媿魏公孫”，又云：“千秋公論在金人”，《十駕齋養新錄》卷八《宋季恥議和》條略同），因謂其“不肯附和浮議”，誠是矣，却於子西主和備戰宗旨未拈出。
《清儒學案》
《翠微北征錄》十二卷。凡《平榮十策》一卷，《治安藥石》十一卷，自足兵便民、攻城守地大計，以至搜伏反泄之術、制弓造甲之法，無不備具，亦當時之《紀效新書》也。卷一《再上皇帝書》云：“陛下今日之事，將付之於書生學士邪？抑付之於英雄豪杰邪？夫所謂英雄豪杰，山林特起，拜為父師；江湖雋逸，視為標準；衣冠縉紳，足未嘗躡其門；王公大人，名未嘗過其目。其所究心者，門屏、缶聽、種氷、阱囤、飛灰、走雷、風篁、水柵、木櫃、搖波、透石、遠汲之制。其所籌算者，五福、大游、君基、臣基、天乙、地乙、四神、直符、小游、民基、青門、直使之訣。其所歌誦者，長慶人事、諸子祕傳、張氏屠寇、九星營寨、諸家祕密之書。其所交游者，唐城、桐柏、茶牙、海狗、東鄒、南偃、夾山、六安、鷄鳴、馬嘶、羊峴、房陵、襄淮遺逸之士。”又云：“甲日亦戰，乙日亦戰，不知壬遁之為何術也。生道亦出軍，死道亦出軍，不知夫青黑之為何神也。”又《取士》云：“其門有八：一曰有官，謂沉溺下僚，不能自奮；二曰無官，謂素在草茅，不能自達；三曰世家，謂將帥子孫，不能自效；四曰豪杰，謂江湖領袖，山林標準；五曰罪戾，謂曾犯三尺，求脫罪籍；六曰黥配，謂才氣過人，輕犯刑法；七曰將校，謂素有謀略，久淹行伍；八曰胥靡，謂隱於吏籍，不得展布。”卷三云：“和議之講，實今日之先務也”；“智者知其未必勝，寧負已輸之名，而掩其終不可救之迹”；“今日之和，非真怯也，全吾仁以待他日可乘之機；非真畏也，養吾智以俟異時可投之隙”；“國家之大福，生靈之大幸。臣愚猶慮虜庭或有邀求，而廟堂大臣不俞其請；虜使或肆傲慢，而廟堂大臣不加之禮。使前日屈尊忍辱之舉，敗於九仞一簣之微”云云。子西之老謀大略，技止於此。以包羞忍恥為名，不惜屈主之膝而喪國之體，乃託言於“湯事葛，文王事昆夷，君子以為仁；大王事獯鬻，勾踐事吳，君子以為智”，和戎之策，如是而已乎？有甚於納幣、函首者矣！取士八門，絕好一部《水滸》總論。
華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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